闡述軟體架構師素養的絕佳古文-柳宗元「梓人傳」

軟體架構師 (Architect) 一詞,雖是源自於國外建築產業的關鍵術語,甚而建築業大師 Christopher Alexander 的著作:「The Timeless Way of Building」(國內翻譯書為「建築的永恆之道」」,更是被軟體業界奉為設計模式 (Design Pattern)之父。不過,關於軟體架構師應具有的素養,卻是更早可以從「古文觀止」其中一篇:柳宗元所著「梓人傳」,早已道盡成為軟體架構師所需的技能為何。

這裡節錄此篇古文,並引用國內 C++ 大師早已所翻譯部份文言為白話,可以確實好好品味欣賞、一讀再讀反覆玩味思考的。

裴封叔之第,在光德里。有梓人款其門,願傭隙宇而處焉。所職,尋、引、規、矩、繩、墨,家不居礱斲之器。問其能,曰:「吾善度材。視棟宇之制,高深圓方短長之宜,吾指使而群工役焉。舍我,眾莫能就一宇。故食於官府,吾受祿三倍;作於私家,吾收其宜大半焉。」

他日,入其室,其床闕足而不能理,曰:「將求他工。」餘甚笑之,謂其無能而貪祿嗜貨者。

其後,京兆尹將飾官署,餘往過焉。委群材,會群工,或執斧斤,或執刀鋸,皆環立向之。梓人左持引,右執杖,而中處焉。量棟宇之任,視木之能舉,揮其杖,曰:「斧!」彼執斧者奔而右;顧而指曰:「鋸!」彼執鋸者趨而左。俄而,斤者斲,刀者削,皆視其色,俟其言,莫敢自斷者。其不勝任者,怒而退之,亦莫敢慍焉。畫宮於堵,盈尺而曲盡其制,計其毫釐而構大廈,無進退焉。既成,書於上棟曰:「某年某月某日某建」。則其姓字也。凡執用之工不在列。餘圜視大駭,然後知其術之工大矣。

繼而嘆曰:彼將舍其手藝,專其心智,而能知體要者歟!吾聞勞心者役人,勞力者役於人。彼其勞心者歟!能者用而智者謀,彼其智者歟!是足為佐天子,相天下法矣。物莫近乎此也。彼為天下者本於人。其執役者為徒隸,為鄉師、裡胥;其上為下士;又其上為中士,為上士;又其上為大夫,為卿,為公。離而為六職,判而為百役。外薄四海,有方伯、連率。郡有守,邑有宰,皆有佐政;其下有胥吏,又其下皆有嗇夫、版尹以就役焉,猶眾工之各有執伎以食力也。

彼佐天子相天下者,舉而加焉,指而使焉,條其綱紀而盈縮焉,齊其法制而整頓焉;猶梓人之有規、矩、繩、墨以定制也。擇天下之士,使稱其職;居天下之人,使安其業。視都知野,視野知國,視國知天下,其遠邇細大,可手據其圖而究焉,猶梓人畫宮於堵,而績於成也。能者進而由之,使無所德;不能者退而休之,亦莫敢慍。不炫能,不矜名,不親小勞,不侵眾官,日與天下之英纔,討論其大經,猶梓人之善運眾工而不伐藝也。夫然後相道得而萬國理矣。

相道既得,萬國既理,天下舉首而望曰:「吾相之功也!」後之人循跡而慕曰:「彼相之纔也!」士或談殷、周之理者,曰:「伊、傅、周、召。」其百執事之勤勞,而不得紀焉;猶梓人自名其功,而執用者不列也。大哉相乎!通是道者,所謂相而已矣。其不知體要者反此;以恪勤為公,以簿書為尊,炫能矜名,親小勞,侵眾官,竊取六職、百役之事,聽聽於府庭,而遺其大者遠者焉,所謂不通是道者也。猶梓人而不知繩墨之曲直,規矩之方圓,尋引之短長,姑奪眾工之斧斤刀鋸以佐其藝,又不能備其工,以至敗績,用而無所成也,不亦謬歟!

或曰:「彼主為室者,儻或發其私智,牽制梓人之慮,奪其世守,而道謀是用。雖不能成功,豈其罪耶?亦在任之而已!」

餘曰:「不然!夫繩墨誠陳,規矩誠設,高者不可抑而下也,狹者不可張而廣也。由我則固,不由我則圮。彼將樂去固而就圮也,則卷其術,默其智,悠爾而去。不屈吾道,是誠良梓人耳!其或嗜其貨利,忍而不能舍也,喪其制量,屈而不能守也,棟橈屋壞,則曰:「『非我罪也』!可乎哉?可乎哉?」

餘謂梓人之道類於相,故書而藏之。梓人,蓋古之審曲面勢者,今謂之「都料匠」雲。餘所遇者,楊氏,潛其名。

白話梓人傳(侯捷譯)

「裴封叔的住宅在光德里。有個木匠扣他的門,希望租一間房並以勞動抵付房租。他所做的工作只是拿規矩繩墨去畫方圓曲直,他的家裡頭看不到刀鋸斧斤之類的工具。我問他的本領,他說:「我善於度量材料。我可以看棟宇之制,估算高深圓方短長,然後指使群工勞役。沒有我,群工無法完成一棟屋宇。所以我受雇於官府時,拿的是一般薪祿的三倍;如果受雇於私家,拿的是所有工錢的大半。」

有一天我到他的房間,看到他的床缺了支腳竟不能自理,說是要請工人來修。我笑他沒有本領,而且是個貪祿嗜貨的人。

後來京兆尹要修理官署,我路過那兒。看到積了許多木材,聚了許多工人,有的拿斧斤,有的執刀鋸,都環立在這個木匠四週。這人左手持引右手拿杖,是眾人的焦點。他量度棟宇的尺寸,看看木材能否勝任,然後揮舞他的手杖說:「斧來!」於是執斧者奔到他的右邊;他又回頭說:「鋸來!」於是執鋸者立刻趨前他的左邊。過了一會兒,執斧的人砍,執刀的人削,都看他的眼色,等著他說話,沒有人敢自己決斷。一些不勝任者即使被他怒斥而退,也不敢有什麼慍色。他在牆上畫一座宮殿,雖然只有一尺規模,但能曲盡制度,計算毫釐,構築成整棟大廈,不出一絲差錯。完成之日在棟樑上寫下:「某年某月某日某某建造」。上面是他的姓名,眾勞役皆不在列。我四顧之餘嚇一大跳,看到了他的技術工程的浩大。

繼而一想,我有了一些慨嘆:也許是他捨棄了手藝,專習其心智,於是才能夠如此知道體制綱要吧!我聽說勞心者役使別人,勞力者被別人役使。他實在是個勞心的人呀!我聽說能者以技能勝而智者以運籌勝,他實在是個智者呀!...(下略)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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